权力斗争中的道义瓦解——关于电影《投名状》的几个关键词
作者：梁雪波 时间：2012-11-02 13:48:35 点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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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投名状》海报
兄弟情
在没有看《投名状》之前，有人说影片讲述的是兄弟情，结论是兄弟情义靠不住。这真的是一部展现兄弟情义的电影吗？恰恰相反，兄弟感情从一开始就非常薄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逃兵庞青云混迹于以赵二虎为首领的匪中乃是出于兵败之后的无路可去，并非受到感情的邀约，后因为“能打”而迅速被二虎器重，这之间是一种单纯的利用关系。 “纳投名状”那场戏看似兄弟结盟，但是影片告诉我们三人是被迫结义的：当庞青云劝说村民投靠清军，有人跳出来质疑庞藏有私心，为了消除众人的疑虑，三人选择“纳投名状”，歃血为盟，结为兄弟，生死与共。“纳投名状”的举动像是一种契约，但用以维系契约的不是国家法律，而是靠不住的利益关系：村民（匪）希望投靠清军摆脱被欺辱的命运，庞青云试图利用赵二虎的力量重新加入权力博弈。赵二虎、姜午阳结义背后的实质是出于众人趋利避害的本能，要以此建立一个利益共同体，这种缔约方式从一开始就埋下了最终崩解的种子。
匪变
军阀割据，战争连绵，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这样的社会遵循的是弱肉强食的从林法则，暴力用强者才能占有更多的生存资源。由此，民可以变匪，匪可以变官，官同于匪。吴思在《血酬定律》里说，血酬是对暴力的酬报。用自己的血换自己和家人的命，这是饥馑民众不要命去打劫军粮的动机，饿都快饿死了，还管他是谁的粮？还管自己是不是土匪？但赵二虎劫粮后却遭到了拥有火枪的清军的修理，赵二虎的泪水是一个匪首无能的表现。这时庞青云看到自己的时机到了，力劝众人投靠清军，庞青云给出的承诺是“有粮、有军饷、不被人欺”，这些正是土匪们的理想，即追求血酬的最大化，因此赵二虎才举刀高呼“做土匪，我们要做最大的！”显然，在他的眼里，官仍是匪，是更大的匪。因此，山字营用土匪不要命的方式征战，用土匪的口号鼓舞士气——“抢粮，抢钱，抢地盘”（据说港版为“抢粮，抢钱，抢女人”），也用土匪的方式行事。庞青云默认这一切，直到舒城之役后，两个小兵奸淫民女被庞砍头，事情才发生变化。
饥饿
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在江湖乱世，面对饥肠辘辘的民众，什么样的说辞最具有号召力？让你们吃饱，给你们白花花的馒头，这比任何堂皇的大道理都管用。因此，庞青云一句“当了兵有粮有军饷，就没人敢来欺负”的承诺就能使赵二虎等人为他卖命，在召集两百肉盾时，赵二虎一句“有安家费”就能立刻应者云集。肠胃决定大脑，历朝历代的匪首枭雄揭竿而起时都会给出一个物质上的许诺，现代的某些执政党也深谙其理，他们知道，在乌托邦的美妙承诺中只要紧紧抓住人民的胃就能轻而易举地驾役他们的性命，为他所用。基于生理本能的需求被庞青云利用到战争中，即最大限度地去占有生存资源，除此之外，对什么人使用暴力并不构成道义问题。
杀戮
短兵相接的血肉厮杀，在生存本能和利益驱动下，杀人被合法化。什么人可以杀，什么人不可以杀，需要一个标准吗？在大陆上映的《投名状》有大量删节，但其中有一个细节是不能忽视的：“纳投名状”要求三兄弟随便杀个无辜者以表诚心，虽然三人因性格不同，杀人时神情各异，尤其是赵二虎心怀恻隐之心，下手犹豫，但他也无法给出一个不杀的理由。于是暴力最强者做了大哥，山字营一路攻城掠地，势如破竹。直到两名士兵在破城后照例强奸妇女，被庞青云拉出来砍头，情况才发生了变化。面对两个兵的求饶和赵二虎、姜午阳的不解，庞青云给出的理由是“我们不能欺负老百姓！”这是一个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啊，具有压倒一切的力量。从庞青云的角度说，它颠覆了赵二虎以匪的方式行事的观念，是树立自己绝对权威的动人说辞。从血酬定律分析，杀人并不是庞的目的，夺得军队统治权以实施政治图谋加入到上层的权力博弈，获取更大利益，才是他的真正意图。
信
矛盾的激化在苏州城一战，苏州城攻破后，面对缴械的太平军，赵二虎坚持要放粮给他们，因为他要兑现承诺，而“人无信就是畜生”。那么他坚持的信是什么呢？降兵不可以杀，因为他们已经放弃对抗，那当初“纳投名状”斩杀无辜者又怎么解释呢？自己的兄弟要活，敌人也要活，二者只能取其一，赵二虎陷入了自身的伦理困境。此时庞青云不再给出任何漂亮的道德说辞，一句“兵不厌诈”瓦解了所有的道义法则。正义和血腥最终是不相容的，为了一个正义的起因而杀人也是恶。更何况山字营的杀伐并没有置身于正义的名下，没有原则和界限，也就无信可言，杀与不杀都控制在暴力最强者庞青云的手中，而此时山字营中庞青云的权力已经不受制约。
权谋
没有约束的权力必然导致滥用，庞青云对赵二虎的不合作已经越来越没有耐心去说服了，他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即诉诸暴力的手段打击反对派，从肉体上消灭对方。所以，他可以仅凭朝廷官员的一句挑拨之言就设计暗杀二虎，他可以在就任江苏巡抚的路上对姜午阳痛下毒手。权力具有这么大的诱惑，它可以主宰一个人不管不顾任何情谊和道义，而行使专制。庞的失败在于其不谙权谋之道，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别人权力博弈中的一个棋子，最终得到的是“弃子”的命运。说到底庞青云终究只是一介武夫，他过分依赖暴力，不可能像现代政党一样具备一套系统的理论武器。设想如果庞能经常给赵二虎、姜午阳们洗洗脑，整整风，统一下思想，勾画一下宏伟蓝图，用意识形态来规约对方，革命阵营也许不会那么快就土崩瓦解吧。
愚忠
姜午阳在三人中显得有情有义，血气放任但头脑简单。早期为匪替赵二虎冲锋在前，“纳投名状”后在意见分歧中坚持执行庞青云的命令，又以“大哥是对的”来劝说二虎。他坚守“投名状”的誓言，把自己束缚在一个早已解体的封闭秩序里，“外人乱我兄弟者，必杀之”，于是他杀了二嫂。“兄弟杀我兄弟者，必杀之”，于是他刺杀了大哥。不管是“投名状”还是历史上被权力征用的什么主义，都是把血肉的个体放置于一个抽象的价值和目标之下，前者反过来被后者所吞噬。这颇似我们耳熟能详的许多革命者，在革命胜利以后却被执政党作为异己架上红色绞肉机，临死之际，常常声泪俱下，向伟大的党痛表忠心，无比虔诚，仍要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暴力
《投名状》是电影暴力美学的又一部样板工程，影片着力对杀戮场面进行重彩渲染：狂奔的身体、溅血的兵器、飞矢和流弹、饥饿的围城士兵面如土灰的脸颊，宏大的两军对阵场面，血肉横飞的厮杀。有人说这是一部适合男人看的血气之作，网上说影片上映后竟哭倒过众多女性影迷。虽然对于暴力的艺术化再现并不一定会直接导致观众在现实中的暴力行为，但是它必然会唤起观众对暴力的现实体验和想象力。它的吊诡之处正在于：对暴力的再现总是不自觉地变成暴力的心理同谋。令人不安的是，影片在渲染暴力的同时并没有对暴力的拒绝和抵抗，它以暴力始也以暴力终。暴力可以使强人兴奋，但不会给这个苦难的世界有任何助益。不幸的是，在物质富足的现代社会，无所事事的人们已经丧失了对暴力背后的苦难世界的关怀，似乎只能通过施暴和受虐来获得自身存在的确认。
2008.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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