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性，诗意的终点
——谈第三极神性诗写的诗歌主张

20世纪80年代以来，以新生代诗人“反英雄”、“反崇高”、“反文化”为核心的诗歌理念一直影响着中国当代诗歌的创作，尤其韩东“诗到语言为止”的高度概括更是影响深远。诗歌由抒情转向叙事，形成了诗歌的“口语化”，甚至是“口水化”局面。诗歌写作上的“非诗”状态使诗歌渐渐远离了其特有的文学本性。第三极神性诗写的“诗到神性为止”的诗歌理念恰恰就是要填补“非诗”时代里匮乏的诗意。

一、现代神性写作探源

传统意义上的神性写作可以理解为是诗歌诗意的本质。“诗意的本质是一种宇宙真理，诗的理想就是最大程度和范围内表现这种真理的存在。无论是诗的架构还是诗的内容，形式是宇宙规律的再现，内容是哲学和宗教统一于最高的诗艺——绝对宇宙精神，绝对宇宙真理。因此，诗意也是永恒的。”【1】其实，如果追溯神性写作的源头的话，那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郭沫若创作的诗歌《凤凰涅槃》，可以说是中国神性诗歌写作的开山之作。在新诗的初创期，郭沫若另辟蹊径，在神话源头的话语体系中寻找到了“凤凰”的意象，以此为基点，个人的时代情感最大程度的得到表现。20世纪80年代的后期，海子、骆一禾、戈麦、李青松等诗人也以一种自觉不自觉的方式践行了神性诗歌的创作。虽然他们没有明确的提出神性写作的诗歌主张，但他们的诗歌中所表现出的一个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崇高的，不可琢磨的神性气质。海子等诗人把诗歌作为一种至高无上的理想化天堂，不断地追寻着精神层面的最大化表现。同时，也维系住了诗歌特有的审美气质。进入新世纪以来，随着网络写作的飞速发展，一批通过博客、论坛相识的诗人面对乌烟瘴气的诗坛，感到痛心疾首而又无从下手，找不到一个有效的诗学主张来对抗来自时代的负面情绪。终于在2004年，由陕西诗人刘诚发起的第三极神性写作文学运动，第一次把神性写作概念与诗歌和时代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整个文学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二、高举的精神方针

与以往情况不同的是，这次第三极神性写作文学运动的发起，参与诗人数量多，涉及范围广，最重要的是他们确定了明确的诗歌理论主张，并且有自己的刊物《第三极》持续发行。从这点来看，第三极神性诗写作为一个流派已经确立无疑。刘诚在这个流派的成立宣言《第三极文学运动宣言》中写到：“神性写作是对新时期以朦胧诗开启的伟大文学传统的继承，是对第三代诗歌运动在新时期的强力推进，是对海子诗歌的超越，是英雄写作珍贵一脉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必然延伸。”由此可见，第三极同仁要做的就是保持住中国当代诗歌的健康血脉，在新时代的条件下继续开拓创新。针对诗歌进入90年代以来的衰败颓势以及相继出现的“非诗”的或所谓的诗歌流派，刘诚则在《第三极文学运动宣言》中，用极其坚决且富有鼓动性的语气说道：“神性写作即向上的写作，有道德感的写作和有承担的写作；神性写作是对生活价值的悲壮坚守，是人类根本利益的精神护法；文学要成为参与时代精神重建的正面力量，以极端强硬的姿态，对当代文学商业化、解构化、痞子化、色情化、贱民化、垃圾化、空洞化、娱乐化的倾向说不。”显然，第三极神性诗写的提出首当其冲的就是要反后现代主义，同时还要反对诗歌及文学创作中与之相对应的兽性写作。这样自信的反对立场是基于他们同样自信的诗歌创作的精神方针，就如刘诚自己概括的“向上、尖锐、有益”【2】的六字精神方针。

（一）高度的召唤——“向上”

第三极的名称是对地理学名词的借用。珠穆朗玛峰被称为地球的第三极，是因为它是地球上最高的地方，因而成了南北两极之外另一极。以此来象征第三极神性写作的无限向上性。就如《第三极文学运动宣言》所言：“神性写作的口号是，向上一点，再向上一点，将天空的方向完全占有！”向上，意味着一种追寻的渴望和态度。面对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当代诗歌“向下”的写作道路（如相继出现的下半身写作、垃圾派等），第三极神性诗写的“向上”就成了要扭转诗界的这种颓废的趋势，追寻高高在上精神的一种写作姿势，让诗歌或是整个文学再次进入至高无上的神圣殿堂。这是一种文学理想与信仰，同时也是诗人对于人生的一种积极态度。需要注意的是，第三极神性诗写的这种“向上”的写作态度，并没有使他们笔下的作品概念化、模式化，避免了“假大空”式的无病呻吟。在他们的诗中，读者能够真切地感受带诗人的切实的“向上”的人生积极态度：

这横空拉过的鸟群！这堂前的家燕
在微雨的黄昏上下翻飞，掠过了人们的头颅
他们曾经在第一阵西风中悄悄离去
最终，又被牛背上横吹的短笛召回
大神的名花还没有真正的开放/它们已经向浓妆的三月隆重的皈依
万物的合唱，掠动了一块沉睡的石头/而我只能加入其中的一个声部
　　　　　　　　　　——刘诚《命运•生命穿过神的走廊》

自由飞翔的鸟，伴着微风的黄昏，牛背上的短笛，大神的名花，构成的一幅自然素美之景，还有三月时分春的欲动，而“我”也只能加入。这是一种面对生命，面对人生的积极参与的人生态度，正是第三极神性诗写的主张之一。

（二）刀尖上的华丽——“尖锐”

第三极神性诗写总是显得那么尖锐。尖锐，主要是指对写作的灵魂拷问、审判深度。这与20世纪80年代海子、骆一禾的神性写作倾向基本一致，同时这也是神性写作的一个基本特征。雷达在《当前文学症候分析》中提到：“中国的当代文学最大的症候就是缺乏对人性的终极关怀。”第三极神性诗写的这一精神恰恰是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这一问题。诗人的每一次创作都是对自我的深刻剖析，依靠着“向上”的召唤到达到审判灵魂的深度，实现完善自我，完成对人性的自我完善。从文学的审美性的角度来看，深度的拷问灵魂，对人性的终极关怀是一部优秀的文艺作品应有的精神气质。第三极神性诗写就是通过对人类灵魂中肮脏欲望进行清洁，以完成他们的作品在精神层面上至高无上的追求。此外，在诗歌语言的运用上，第三极神性诗写的诗人善于运用寒气逼人的意象与反复的拷问来辅助其诗歌作品内在精神气质的高尚追求。

天边高大的彩虹已经永远撤走
向日葵为成熟所累，深深地垂下了沉重的头颅
道路安适进入了一段休闲的时光
庄稼的掠夺者现在已经回到故乡
但是，这样美丽的掠夺可以原谅
庄稼的屠杀者们，已经放下屠刀
与妻儿们共同享有一份生活的宁静/是的，这样仁慈的杀戮，可以原谅
　　　　　　　　　　——刘诚《命运•秋•午夜的盛典》

暖色调的词语——彩虹、向日葵、休闲、美丽、宁静，与冷色调的词语——沉重、头颅、屠杀、屠刀、杀戮，造成读者心里的极大落差，在极度堕落的话语空间内写出人性中需要的宽容与原谅。另外，在诗句的反复咏唱上做的最突出的是女诗人寒烟。在她的《去那条河里洗手》中，作者连续三次出现“去那条河里洗手”，“决绝的祈使句, 告示人们清除罪孽、请求宽恕和忏悔。”【3】当第三回出现“去那条河里洗手”时，诗人发出了更为绝望的理性呼告：“每错过一次劫难/都在心里投下一圈更大的黑暗。在别人的伤口里/根本无法把自己洗净”。人们对于浅显的生活真理，总是不能付诸于实际行动，最终导致人们自己的面孔与躯体被生活与漠视一次次无情的撕裂。这就是第三极神性诗写特有的尖锐。

（三）被赐予的礼物——“有益”

“有益”作为第三极神性诗写的精神方针，主要是从道德层面来说的。在后现代主义盛行的当下，一切价值与意义都被相继瓦解，人类看似是要追求世界存在的真理，实际上是在一步步拆毁自己的心灵家园。那么，第三极神性诗写就是要在纷繁复杂的世俗社会中重新建构起新的价值体系，修补人们破损的心灵家园。第三极激情的新锐诗人原散羊在其代表作大型组诗《那系》中写到：

幸存者高举罪过的图腾
黑暗的小羊皮洞开世俗门槛
那（那是一个代词，代表一切逍遥的主体）
带着刀叉剑戟站在马背上，眺望，
作为生者那以逝去
作为尸体那又不够纯粹
十月的堕落一点也不像是件偶然的事
　　　　　　　　　——原散羊《那系之二：十月的堕落并不偶然》

诗人诗中“神圣的图腾”、“纯净的小羊皮”，分别与“罪过”、“世俗门槛”相搭配，又以参加战斗的姿态面向了未来，诗人意识到尽管姿态如此，但人的生生死死最基本的问题还没有搞清楚。所以，面对这样的一个现状，金秋收获的十月的堕落并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诗人用这样的诗句审问了当下人们的道德追求，证明了这样的价值持有者最终失败的必然性，人们心灵深处所需要的仍然是对“真善美”的渴望。从这点看，第三极神性诗写多多少少透出点中国传统诗歌的味道。在“日常化”叙事的诗歌走入病态阶段的今天，这样无声的抒情显然是一剂良药。

第三极神性诗写坚守着“向上、尖锐、有益”的精神指标，守护者一片纯洁的诗歌原野。他们是要以自己极端强硬的诗歌态度，在向所谓的主流诗界挑战，他们已经是当下社会另一种先锋了。

三、坚定的反对立场

“在朦胧诗寿终正寝之后的诗歌权力空白里，后现代主义写作正在把灾难性的后果粹不及防的强加给刚刚恢复了生机的中国诗歌。”【4】中国当代诗歌中所表现出的色情化、垃圾化、解构化等后现代主义写作立场，都是第三家神性写作所批判的。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后现代主义这个幽灵悄悄溜进了中国新一代诗人的写作中。当初后现代主义诗写是以一种先锋的姿态冲击了整个文坛，甚至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后现代理论揭示了社会趋向片段化和异质化的过程，这是它的贡献之一。”【5】但是先锋们无法遏制住自己贪婪的欲望，先锋的极端发展最终走向了媚俗文化的墓穴，成了名副其实的“伪先锋”。第三极神性诗写从提出伊始，他们就表明了坚决的反后现代主义的立场。首倡人刘诚撰写的《后现代主义神话的终结——2004中国诗界神性写作的构想》，代表诗人南鸥《倾斜的屋宇——后现代与当代诗歌》等第三极诗人的诗论文章都表明了彻底根除后现代主义的诗歌主张。第三极神性诗写要做的就是拯救那些在后现代主义道路上迷失的诗人。
另一方面，第三极文学运动之所以以神性写作的面目出现，是因为要面对的时代宿敌是兽性写作。一切向下的写作都是兽性写作。兽性写作着力于建构一个精神的魔幻世界，让人们的思考越陷越深，终究会迷失自我。而神性写作则“着力于建构一个精神的天国，这天国无关，却通体光辉，因为在它的中心层居住着一个核心事物——它是神性。”【6】与兽性写作的对立，拉开了神性写作与兽性写作正面冲突的序幕，这也是第三极神性写作文学运动的文学史意义所在。
雅各布逊曾说：“诗性首先存在于某种具有自觉地内在关系的语言之内。”那么，试图道清诗性的全部具体话语形式就显得苍白无力。找到属于读者自己内心的独特接受密码，诗性才能得到独特的阐释。第三极神性诗写不仅身兼着沉重的文学使命，更重要的是要使诗歌再次成为解开读者内心密码的钥匙。再者，“诗必须被救离历史的残骸，并且吊升到高于历史的崇高空间之内。”【7】显然，步历史的后尘，在语言层面与技术主义上进行探讨的诗歌是不能胜任的。那些追求至高无上的姿态的诗作才能体现出诗歌的特有本质。而把神性写作的向内性与第三极的向上性相结合的第三极神性诗写就是这样一种追求道德与价值高度的纯洁圣地，成就着诗学在审美层面非同凡响的中国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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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中华诗库  http://www.shigeku.org
[2] [6] 刘诚：《第三极文学运动宣言》，《第三极》创刊号，2007年5月
[3] 陈仲义：《道德与价值评判：当下神性写作的一个向度》，《江汉大学学报》，2009年，第4期
[4] 刘诚：《后现代神话的终结——2004中国诗界神性写作构想》，《第三极》，2008年，第2卷
[5] 道格拉斯•凯尔纳、斯蒂文•贝斯特：《后现代理论：批判性的质疑》，第288页，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年
[7]  特雷•伊格尔顿：《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第54页，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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