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橡树》,1999年8月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是诗人十品二十世纪末诗歌作品的结集。全书分4辑,有63首短诗和14首长诗组成。这本诗集有一种力量,它意味着纯净、流动,是一片茂盛的森林。从某种程度上说,在喧嚣的世纪之交,这片由诗歌之树构成的风景是历史性的。而这也许正是诗歌的意义和真谛所在。其实十品的诗歌看上去十分像水,而这些水却能变成固体,让情境保鲜;或变成气体,让文本抵达空灵之界。《九月的橡树》从客观和主观上都证明了这一点。诗人在以此为例,在诗学上不断探求考察外,而更多的是在文本的创作中不断自审、自责和警惕。特别是大型组诗“预言书”是作者这一时期的扛鼎之作。在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里,每一个人都面临着生存与死亡、灵魂与道德的拷问,虚幻之间洇蕴着人类的创伤和冰冻之后的复苏和温暖的历程。
《九月的橡树》选章(8首)
□将死的藏羚
将死的藏羚,你要
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雪城的高原上没有我们的家
只有疲惫的四肢
和一把锋利的匕首
我们的鞋子还留在
陡峭的岩石上
岩石上的岩画
还流着我们的血
我们初潮的血呀
将死的藏羚,你怎么不走啦
这满天的大雪
是你的遗言吧
你会记住这世界的冷暖
岩画上的血
还在流淌,一千年也不后悔
将死的藏羚出现在山顶
雪域高原的背景聚然凝固
风停了,雪停了,我们的
脚步也停止了
雕像的力量
从山下流向山上
疲惫的天空中有一只鹰
在孤独地盘旋
眼睛如一把
锋利的匕首
□雪山朝圣者
在我很高的时候
草原还是一片海洋
各种虫子成群结队
议论着地上将发生什么事情
不忍离去
雪山神一般地降临
一道光晕使人类失明
黑暗与寒冷同在
我是唯一能睁开眼睛
辩认方向的人
看着雪山的白发
寒气钻进骨头
卷起了好大的风
长跪下双膝
想着雪山的仁慈
我已失去最后的勇气
在茫茫高原的边缓上
尖利的刀子,不带风地
轻易地封杀了我的眼睛
□湖面上悠然地漂着渔火
轻轻地,我向你漂去
我的本能,渴望
心中的渔火
灿烂成不凋谢的花
银鱼如银亮的刀
我拔开水草
坚定地漂去,黑夜里的
渔火,把湖面割开
铺就成岁月的波纹
带有辛勤的褶皱
是否悠然地漂着
用飞翔的羽毛
描述久别的伤感
穿过黑夜里
沉睡的栅栏,我
静听着你的哼唱
轻轻地,我将水草拨开
也将花儿拨开,穿过夜空的
银鱼,如银亮的刀
飞向渔火
□九月的橡树
真正的九月是无色的
唯有橡树
是我心中的旗帜
风吹动着天边的黑云
南方的鸟奔跑着
南方的鸟想把暴风雨来临的消息
告诉橡树
把那个受伤的枝桠
绑好
清白的九月
是我梦里的寓言
没有设防的门
一直向你微笑
仿佛少女的头发飘洒
站在橡树下
等待九月的洗礼
南方的鸟和暴风雨
已定格成永远的静物
九月的橡树在暴风雨中
是我父亲的笑容
□原于那场秋雨
一切都是原于那场过去的
秋雨,那场没有预料
没有结果的秋雨
凄凄沥沥地下了一天
那一天的窗外失去了笑容
你在窗前,你想把那件事
重新理清楚
就像从乱麻中,理出
那张无色的,但有气味的
你说不清的信笺
那场秋雨一直没有停止的意思
一直没有停止的还有那匹老马
还有那辆旧车,那条
常常扬起尘土的路
秋雨打在路上,也打在
路边的花上,你拂去
花瓣上的泪珠,就像
拂去那些失望的往事
从春天等到秋天
等到的却是一场秋雨
无序地落下,把你原来很平静的
日子,打成碎片
播撒进你的田野
你的田野从此就长出一棵树
一棵小树,一棵可以在梦里生长
可以在马车上生长的树
秋雨落在树上,落在叶子上
沙沙地响着,像是叫着
你的名字,你知道那是一场
没有结果的秋雨
可你还是打开了窗子
昏黄的灯光穿过回廊
穿过二十二个冬眠的田野
你终于看到熟悉的眼睛
你看到幸福降落在桌上
像湿润的秋雨
静静地流在无人行走的
街上,那匹老马
依然昂着头,充满信心
忘却了带伤的部位还在隐痛
你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说不清的信笺,一切都是
原于那场秋雨,那场
永远抹不去的秋雨呀
□鸟 群
鸟群布满了天空
声音从地下而来
反弹着我们
脆弱的意志
在遥远的地方
滑翔,金黄的谷子
何时才能长成母亲
只有当太阳西斜
鸟群归巢
鸟群呼吸着共同的
声音,带着这幸福的声音
鸟群,充实了血色的天空
并装饰成风景
鸟群已不多见
很久很久以后
我们的骨头中
会有一枝吃过谷子
长出的根子
像尾巴一样可怜
□宝 剑
古时候,宝剑是兵器
在战场上纵横驰聘,行走如飞
我见到的宝剑
已是一个将出嫁的女子
飞快的让人感到美的存在
红色穗子一闪
畅然地划出一道弧
随即鲜血淋漓
那女子的微笑
是有代价的
不动声色中
就是非常到位的吻
因此,宝剑在我心目中
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尤物
苏醒过来就晚了
宝剑的牙齿
还没留下痕迹,宝剑的
眼睛就触到了隐痛
我见到的宝剑
确实是一个女子
柔情似水,常有
不俗之举使世人惊骇
□三月之陶
三月之陶睁着狡猾的眼睛
从废墟底部爬出
五千年的名片聚光在
一次火的瞬间,大面积地
传染了成熟的生命
三月之陶吹着一股强劲的风
正在流动的
已不是陈旧的时间
我打钟
钟里飞出一群古铜的鸽子
想必三月之陶
永不会浮肿
结出的籽儿,个个强壮如牛
取你的心脏
恭在我的屋中,墙上的壁挂
积着厚尘,新鲜的蔬菜进门
三月之陶便推开废墟
轻声地询问
那些早已遗忘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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