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凹诗歌新作(7首)
作者:YUANLIUW 时间:2012-09-02 10:55:36 点击:0次
|
凸凹诗歌新作(7首)
【作者简介】凸凹(1962.3—):原名魏平,祖籍湖北孝感,生于四川都江堰,当过设计员、规划员、编辑记者、公司经理、政府职员等。著有《大师出没的地方》《桃花的隐约部分》《大河》《手艺坊》等多部诗集和《花蕊中的古驿》《天下客家》(合著)《纹道》《民族花灿》等多部随笔集及批评札记集《字篓里的词屑》,亦写有小说、舞台剧等,系30集电视连续剧《滚滚血脉》编剧之一。《凸凹体白皮书》收有60位批评家、诗人对其作品的评论。现居成都龙泉驿。
□地主的女儿
她父亲富甲一方,是一个地主
她是地主惟一的女儿
我家有一张她少女的黑白照片
那条又长又粗的独辫子
被她女中时代的手紧紧捂在胸前
那是五十年代,从凤鸣到内江,从内江到成都
她中学一毕业, 就在灌县参加革命工作
她服从组织安排
先是售货员,后来是技术型干部
一个工人阶级的儿子,掰开她的手
抢到了那条又长又粗的独辫子
她一发狠,跑到川陕交界的大巴山
跟了这个工人阶级的儿子一辈子
她为他生下三个崽儿
老大是诗人,老二是经理,老三是警察
她出差去过遵义。如今已退休,且年高多病
勤俭持家的美德
使她至今没破过旅游的费,北京也没去过
这个老人,解放前的小姐,文革中的地主婆
她是我的母亲
那个工人阶级的儿子是我父亲
而我,我是他们的大崽儿,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崽儿
□玻璃瓶中的鸟
一
精神一出现,物质就消失。
精神和物质的混合物在变形,
在衍生为另一种陌生的事物。
一切愤怒和反抗都是徒劳的,无效的。
近亲和远戚的眼泪还没掉下,就被
突如其来的太阳和一场大风分别处理。
天空远去的速度和一只手收回的速度
几乎等同。一只鸟,在肉质的天空中
渐渐平息下来——像一张薄薄的纸。
二
一个少年,在春天的唇间奔跑。他
斜挎黄书包,有着和我同样的名字和身体,
包括器官,器官的细部。
学校,教室:玻璃试管,铜镊子,橡皮塞
和一只大个子蟋蟀,
被他远远丢在时间后面。
他是愉快的,谦卑的。那是
渴望知识的岁龄,好奇的年代。
窗外一个苹果落下
都会在梦中流出满世界的真理。
“苹果献身了,但它
拯救了整个地球,和人类……”
三
少年的想象是天才的。所有的发生
都天衣无缝地回到他叙述的模具。
每到一个年龄段,他都想做一些
盖棺论定的事,可制造盖子的模具,
难度高过了他天才的想象。
世界一直在走,在位移:进,或者退。
呵手艺……
以何为手,以什么为艺?
谁能在词与物之间把一条柔尺绷紧?
四
一棵槐树就能把前面的时间钉住,
让少年绊倒在一块明显的可视物上。奔跑
发生物理变化:2个趔趄+1个劈叉
那已知的,树立的
需要重新建树,加倍仰视,和理解。
槐树下。玻璃瓶据守的高度
是树龄的一年,但它
比槐树一生都要盛大,抢眼。
它围拢一片天空——苹果被切割了一瓣。
天空与天空之间可以互望,苦闷,慰藉,
不可以有计可施。玻璃瓶
是槐树下同学的知识和好奇,
是意志和权力的初级阶段。
它静静伫立,闪闪发光……
它的内心在作乏力扭动,
像天安门广场一缕微风——察觉它是困难的。
全世界,只有少年看清了血水蒸发的方向:
寂静的声音如此巨大!
五
少年看见:其中一位是县医院
那个漂亮护士长的女儿,她还是班上的副班长。
护士长“制造”的手艺是精微的
——女儿在各方面都有所继承。
高年级的同学都爱把她比作小鸟。
少年也那样把她比喻过,但少年不是第一个
(第一个若干年后注定是她第二任丈夫)。
“她带来的快乐是一首诗,一颗星,一阵风……”
同学喊“陈安”时她答应“喂”;
同学喊“小鸟”时她看电线,看树。
这会儿,她知道同学在喊盐水瓶中
那只未来的翔物。
六
窒息实验在一只刚孵化出来不久的
小鸟身上展开。它无羽,猩红,眼晴微睁;
它的喙还是雪,还不是冰——
少年看见。
少年看见,但少年辨别不出它的名字。
一二三四五,麻雀,鹦鹉,燕?
七
夕阳西下,鸟死了。
夕阳西下,实验有了结论:时间,反应。
八
置换的鸟巢:光洁,干净,明亮,敞开……
它一生都在巢中:母腹,卵,树……玻璃瓶。
多么重复、危险、劳累,
多么无聊——天空那个大巢!
一只玻璃瓶化繁为简,省略号用得
格外精准;一只鸟成全了一个时代的实验。
原来,避免重复,
从始点回到始点,竟可以这般疾速:
“疾速的美!”鸟的快乐。
窒息的少年苏醒后,拐杖在颤悠。
“我要喝葡萄糖水……”
球场边,少年喝过
护士长女儿玻璃瓶中透明的液体。
呵大海……不尽的刻度……
九
天空是辽阔的,又是小的;
光明是生命的,又是死亡的。
少年的喉咙比沙漠更干渴。他
飞起一脚:玻璃瓶进了槐树边的水塘。
毁尸灭迹的手法,他比同学高明,比
护士长的女儿高明。
玻璃瓶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
少年看见,鸟突然站起,它飞翔了——
透过玻璃的夕光在它身上五颜六色起来,
那些彩色的绒羽!
一个死亡到又一个死亡的时间,量变到质变
的时间,不谋而合。
□大 河
一条大河,横亘在面前,大得不流动。
整个世界,除了天空、夕阳,就是大河。
尤利西斯漂泊十年也没见过它的样子。
没有岸,水草,鱼歌,年月,蚂蝗,和蝶尘。
我甚至也是这条河的一部分。
对于这条大河,我不能增加,删节,制止,划割。
或者推波助澜,掀起一小截尾部的鱼摆。
夕阳倾泻下来,没有限度地进入我的体内。
无数条血管像无数条江流涨破中年的骨肉。
仿佛恐龙灭绝时代的那场火灾、那场大血。
布满整条大河,地球,这个黄昏的呼吸。
又仿佛混沌初开,分不清
天在哪里,地在哪里,水在哪里,血在哪里。
我见过河南的黄河,重庆的长江,青岛的海。
还见过川东地区山洪暴发的样子。
它们都没有那么大,那么红。
并且,早已先后离开我的生活,远去了。
我所在的龙泉驿没有河,因此缺少直接的联想。
现在,除了在阅读中碰见,我已很难再记起它们。
这条大河,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
还到不到哪里去。而那个黄昏的场景,
不仅在夜晚,甚至白天,都会不时出现。
仿佛一个梦魇,一种幻像,大得不流动。
只有那水的声音,日夜轰鸣、咆哮、让我惊怵。
□桃木问,或手间事
一枝桃木就在我手上,拿它去做拐杖,
掷杖的尽头,会不会长出夸父的
桃林?拿它去做鼓槌,会不会易手逢蒙,
成为阴招杀羿的凶器?
拿它去做门神,神荼和郁垒
会不会为羿的老虎,捉来更多的恶鬼?——又
会不会化为后来的桃符、再后来的春联?
拿它去做剑身,悬于庭梁,会不会
祛除老孟德的顽疾、镇住
一个三龄童的老宅?拿它去做
一万张响弓,会不会射出一支棘制的哑箭?
索性拿它去当柴薪罢,会不会
打死不燃,后又突然反燃,直取千里长安?
今夜星光熹微。这枝折于东南方的桃木
就在我手上,拿它去吧——
它就在我空空如也的手上。
□会议诗,或出局论
一朵花的出局,是一只手
对一个春天的做局?这样,一个春天
与另一个春天,正好隔了
预谋、卑怯、理想,和一只手的距离
为吃东山羊,西山羊去了更西的西山
为了速度,驿道变脸,汽车
兼并马儿。写这首诗,我
剔除一些词,教训一些词
甚至甩开膀子,把一粒瘦词
搧成大胖子。今天——今天是部机器
面对它,出局是不可能的
正像不刑而径死,是不可能的
局里,我正被捏碎、捏碎
捏得不能再碎——“骨头尘埃下大雪
叛徒也徒然。”今天,我是
沙漏的沙,沙漏的漏——但我
不是沙漏——沙漏,古老的文明
心的永在:多么精美的机器
□母说,或家史
外爷,一支从未谋面的枪
响了整整一下午,打死的
是外爷自己。母亲的叙述,不断卡壳
二弟以电视剧的方法,不断接片。
难为母亲了。六十年前的女中学生
思维在旗袍上打折,在英拉格手表上
发夜光。欧洲自行车外圈
五十年代革命路,左右卷舌,莫名打漩。
耳朵问题是一辈子的问题,声音的胆子
在耳障中闪电、打雷、转弯,成为
高调与危塔。智慧于死亡前夜,把警惕
松弛成一声,体面的感冒。
何必呢母亲,你倾倒的,已经流回了你
而沉桶的隐秘,还在蝴蝶梦中
想着突围、安全、碑,和墓志铭。
你的母亲,我的外婆——
最初的农家女,最后的黄肿病——
中间一直是中间:
爱情、操心、跳塘未遂
|
的回复 |
回复日期: |
|
|
评论区域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