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兹比格涅夫•赫伯特:移情的艺术
作者:YUANLIUW 时间:2014-10-27 14:55:49 点击:0
芮内塔·柯钦斯基(以下简称柯):对我来说,你诗歌中的一个关键词是“不”。对于一个观念、一个物体、一个人的界定,常常基于一个否定。某物不是另外一物。比如:“它并不要求性格的力量”;“我停留在一个不是城市的城市”;“美德,一个老姑娘,不断重复说着不”。依我理解,这些“否定”在你的作品里具有深刻的意义。 
 
兹比格涅夫•赫伯特(以下简称赫):你是第一个跟我如此提问的批评家,我认为它是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我的诗,通常不是我在就寝时间的读物,除非我正在准备某个诗歌活动。有一次,我将我的一些作品归到一起,形成一个小型的选集时,我发现——就像一个人第一次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我太多次地用到“不”这个词。我不喜欢像人们总是在否认事情时那样用它,我也不喜欢我心血来潮。但是,也许在这个词里面,可能存在某种意义,因为我不是太相信潜意识理论。显然,我试图通过一个否定句,而不是直接地界定某一事物。通过抓住存在、一个物体的否定性部分,我想避免种种傲慢自大、过于自信的痕迹,同时,我在某种意义上,就可以围绕着那个物体,那个抒情的位置,以及情感,对不对? 
 
柯:但是,有时在那个“不”里是否隐藏着道德化一面?有点类似一个父亲对孩子说:“不可那样做。” 
 
赫:但我想请你想想,建立一个积极的,包括了我们可以接受的种种要求的伦理学,这是多么艰难。圣经的十诫就是基于一条条“不”。对于禁忌,我有种深刻的感觉——那就是,我不知道什么是好的,但我确切地知道什么是我不应该做的,什么是被禁止的。在我的法典之中,它是以否定形式表达出来的。所以,这也许是最好的理解方式;另一方面,我非常害怕读自己的诗,我在里面发现了许许多多的“不”,因为我非常害怕可能被当成某种虚无主义者。人们称我什么都可以,只要他们愿意,但是,看在上帝份上,我可不想被看成虚无主义者。 
 
柯:那么,是否可以认为,你诗歌里的抒情之“我”,与作者存在许多共同之处? 
 
赫:我只是不知道,抒情之“我”是什么意思。斯坦尼斯瓦夫·巴朗恰克②试图向我解释它,条分缕析它的意义。但是,一个读者是要通过诗歌来彻底辨识作者的。他不会认为诗歌可以是一个起作用的假设或者观念,你不能对那个过于当真。一个作者应该站在诗歌的背后。这是波兰诗人的艰难命运,他是他所说的东西的奴隶。他不能说:“给诗人留下一个快乐的时刻,否则你的世界就将毁灭。”我这是在引用米沃什。没有人会接受那个。我们和我们的读者签下了一份协议,我很尊重它。但是,我也想说清楚,作者并不以其本人的面目出现在他的诗歌里。他创造某种诗的面具人格(persona),那个面具人格——悲哀的是——比他实际所是,好得多。因为我认为,人并不是他实际所是的那个人——人并不知道他是谁——人更是他想成为的那个人。这是我在心理学领域的根本发现。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深深同情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他们总是想使自己显得更年轻一些,同情那些腿脚不便,却恰恰喜欢跳舞的人。我同情那些声音并不好,却从未在合唱《玛丽亚的祈祷》时,哪怕偶尔走一次调的人。这很使人感动,这种超越自己的努力、这种意愿,就是文学的含义。它是对于一个我能想出的、更好的“我”的渴望,而这会回过来报复在我身上。因为人们会说:“瞧,他像这样写,却像那样生活——怎么一回事啊!” 
 
柯:我有这样一个印象,在你的许多作品里都有一个警示,不要把一个人划分为身体和精神的范围,因为这样会引起雪崩似的反应。 
 
赫:这是一个中肯的评论。也许我可以从一个对我来说十分关键的经历说起。那就是,在上哲学课的第一年,我们研究心理学。我们走进学校的教室,坐下,我们的教授开始指导我们观察一个指定的孩子,然后好对他进行描述。我们不得不区分这个孩子意志的、情感的、理性的反应。这个神圣的三位一体,属于亚里士多德心理学,对于区别某些特征十分有用。但我想,我不能通过我正在研究的他的举动来界定那个小男孩。他不停地将什么东西放到桌子下面,再拿出来,将东西搅来搅去。那是一个属于意志的,情感的,还是理性的行为呢?换句话说,在一个所谓更高的层次上,这些都应该被不同地对待,不能作简单的二分法。我的朋友杨·勒宾斯坦③说,你不是在用手作画,而是用你的肝脏,你的失望,绝望,希望,恐惧,以及所有我不能将其归结到二种分类中的一种里去的东西:这是身体的,这是精神的。我比“化身”或者“具体化”所指的那个东西,要多出许多。我的上帝的概念是模糊的;另一方面,当我想到基督和受难——那些,对于我却都是非常具体的,动人的,不可抗拒的,激起愤怒和爱。它们是混在一起的,是矛盾的感情。愤怒,因为那是一种为我们可怕的人性必须付出的巨大牺牲?如果在基督教里没有证言,就不会有《福音书》,我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寸步不能移动。 
 
柯:想象力——你在一首诗里写过——是一种同情的工具。为什么是想象力?它是如何起作用的? 
 
赫:你知道,对我来说,这不是一个想象力的问题。我仍然是在说我自己的情况。它并不是存在物的某中奇怪的结合——半个女人,半个鱼,人首马身(centaur),后者正好我比较喜欢......那只是一种媒介。一般来说,写作不是一种表达的媒介,不是一种表达自身的媒介,而是一种移情的艺术——也就是说,进入他人之中。你没法写作长篇小说,(我甚至没有读过太多的长篇小说,因为我对它们并无爱好),除非作者能够设法将自己分身到几个人物里去——主角,对手,或者无论叫作什么的人物。这在我看来,是非常基本的,不需要进一步的解释。它也许是我缺少的,因为我没有那种幻想的可靠能力,没有那种想象力。在生活中,这种能够将自己放到他人的位置上的能力,是非常有用的。 
 
柯:在你的《给雷沙德•克利尼茨基④——一封信》这首诗中,你写道:二十世纪的诗歌不会留下太多的东西。你提到里尔克、艾略特,并且回答了这个问题是如何出现在你的思想里:“我们太轻易地相信美并不能拯救什么。”你是不是在说,善与美之间存在的柏拉图式的联系,不再是一种抽象的精神建构,就像你在著名的诗作《趣味的力量》里所暗示的? 
赫:是的,这是一个到位的解读,需要说明以避免误解的只是,那一行诗,是一个包含了遗憾的表达。“太轻易”,我想补充的是:“多么悲哀,我们太轻易地相信(美并不能拯救什么)。”但我仍在探索。我的导师亨利克·艾尔岑伯格⑤教授得出一个善与美的普遍定义。在最终的意义上,丑即美领域的恶,恶即道德领域的丑。在普通语言里,“丑”和“恶”,这两个词是可以互换着用的。这并非巧合。这个现象,出现在我知道的所有语言中。所以我认为,在善与美之间存在一种联系,即:那些服务于美的,起善的作用。在我们的时代,有一种避免美的倾向。“美”成了“唯美主义”的同义词,成了一件可耻的事。在德国,从一开始,对于我诗歌作品的接受,就充斥着一种不确定性——他在干什么,他到希腊并围绕它写下了些什么?那是浪漫主义者或者有性问题、有某种特殊癖性的人所干的事情。这几乎是一种标准的反应。很常见,不正确,并且带有侮辱性,但他们就是那么看。因此,用一句略显自大的话说,否则无法说清,我所做的,就是要恢复对于美的信念——恢复对于美学价值的信念,它是人的幸福与善的条件——而且我们不应为此感到羞耻。我们都太容易就陷入包围我们的丑陋中,陷入所有极权主义的道德丑陋中。这个文化的大题目——还不只限于欧洲文化——必须好好解决。人们想通过美表达什么——似乎就是,善。当神圣艺术还存在的时候,这是很简单的:庙宇的建造是为了荣耀神。现在,一切都被扼杀了。我认为,这一问题会被解决,而且是在不同的领域得到解决——建筑、绘画、诗歌,它们服务于人,给人勇气,并且说:“瞧,我们能够歌唱”。 
 
柯:《趣味的力量》一诗说出了一种对于所有说教的拒绝,但不是以智性的方式说出,因为那只会使很少人能够理解,而是借助于感觉、身体说出。从这里,是否可以推论出“身体是有智慧的?” 
 
赫:啊,是的。我愿意冒险这样说。在任何情况下,身体都比我聪明。也可以说,它有非常科学的反叛方式。它只是有个忍耐的限度。在另一方面,在我们的想象力设计的范围内,我们总是在想,我们是没有限度的,我们的可能性是不可能被耗尽的,但我们的身体......我们的身体更聪明。 
 
柯:所以,人应该信任它...... 
 
赫:不过分地许可它,不是什么都同意它,但同时,倾听它。我给你举一个建筑方面的例子。在意大利,我能一眼说出哪个是为墨索里尼建造的。它甚至还不算是那么糟糕的一个建筑。但是,在我们的社区,因为没有更好的词语来说,在我们的社区里,并非毫无原因,这种丑陋,在暴露出来。这种丑陋是很令人震惊的。我的眼睛,感觉,身体不能接受它。它只是不符合人的尺度,无需任何尺子、测量和模型对比,这些尺度和标准存在于我们的大教堂的建筑艺术之中。不是说它的宏伟,而是它的匀称。在古典的建筑那里,建筑的基础如同人的足部。 
 
柯:所以大教堂就是放大了若干倍的人的肘部和足部。 
 
赫:对,是人体的许多倍。所以我们在大教堂里能够找到家的感觉,我们信任它。并且宇宙也是符合逻辑的、不是无限的。它建在七重天界上,由上帝创造,你懂它并能够描述它。而且这些概念可以翻译成日常语言,从这些日常语言里,进一步的影响与结果,自然而然也都是为人而产生的。 
 
柯:亚当·米奇尼克在他的著作《波兰光荣史》(History of Polish Honor)里,分析了你的一首诗《阿波罗与马斯亚斯》(Apollo and Marsyas),认为马斯亚斯是一个受折磨的灵魂的象征,它不变的经验是痛苦和受难。但是,在我看来,这首诗包含一个更高的警示:任何化身完美的观念都是危险的——无论是关于上帝的观念,还是关于国家的观念——因为它会导致专制主义。 
 
赫:米奇尼克的解读是一种。你所谈的,是对它另一种补充。在任何情况下,我都反对浪漫主义的模式,它不是我的模式。我知道受难和经验的重量——无论是身体的,还是精神的——但我不愿推荐它。一个哲人最近对我说,在一个人孤独和受难时,让他试着将受难作为一个牺牲来承担。这是非常好的建议,非常实际。我对受难无能为力,但我可以通过某种方式,一个内在的行为,使其变得高贵。在任何情况下,我无论如何不能同意那样的观点,认为我们只有通过受难才能使自己高贵。在人的生活中,存在一个受苦与欢乐的平衡,因为那就是使人性完满的一切。另一方面,一个仅有受苦的人,最后往往退回到自己中去。《约伯记》这部杰作,真的说出了一切:关于受难、反叛、对反叛的克服,以及接受。在这个意义上,它是非常富有启发意义的。 
 
至于说到专制主义,或者说极权主义的问题,我认为它源于一种可怕的傲慢。我认为它来源于一种骄傲,它是撒旦的标志,想在地上建立上帝之国。从那些良好的意图中,结果产生的,却是可怕的事物——集中营、流放。而且对我来说,一刻也不要放弃怀疑主义——不要放弃那种被嘲笑的、古老的自由主义,和对他人存在的承认,要知道无论我们如何同情于他人,他人都是另一个存在,具有他自己的权利和感觉。当然,我不是在像某个教士那样讲话,因为我常常为违反这些原则而感到内疚,但我承认这些原则。而在另一方面,当某人说他掌握了通往人类幸福的唯一道路时,结果往往非常致命。那些家伙——我反对死刑,但我也许不反对监禁——应该以某种方式跟社会小心地隔离开来。 
 
柯:你写了许多关于谦卑、关于必须克服骄傲的作品。这一主题出现在《旅行者柯吉多先生的祈祷》里,也出现在《我的大师》里,其中中世纪伟大的画家们留下了他们的作品,但我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任何有关其传记的线索。 
 
赫:尽管这听起来显得有点像是悖论,但我赞成匿名创作。让我们尽量不要做杜邦或者施密特,让我们仅仅只是为了某一个人的赞美而写作。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但我有这样一个印象,我们去掉了赞成个人性的某种世界灵魂(world soul)。我们失去了跟那些世代的融洽联系,他们只留下了他们取得的成就,就像他们在考古学里显示的那样——只有物体,只有作品。甚至连他们的骨头也四散了。我对他们感到很亲近,这也就是我为什么将匿名性理解为谦卑的原因。在另一方面,“艺术”命令我要比我的朋友们做得更好,比邻居做得更好,而且这样做时,我们可以不留姓名。但是,我认为在经历了大约十年的禁食期后,那些只为了自己的名字写作的人可能已经半途而废。我认为伟大的诗人身上有着想要说话的巨大需要,并不一定要记在自己名下。他们通过匿名性达到客观性,我想通过这样一个事实说明这一点,即他们并不以他们全部的个人性介入进来,而只是以其很少的一部分。除此之外,使我区别于他人的东西,也使我成为他人的对手甚至敌人,从竞争的观点来看,这总是一场战斗。 
 
柯:为什么你那样经常地接近古代历史,接近古代?你是不是想要寻找一种人类行为的模式,因为在那里更容易看到它?因为它还没有消失在诸神的混乱、各种声音、历史的分层之中? 
 
赫:历史只不过使我感兴趣而已。它总是在讲述着人,永恒不变,同时也在不断变化着的人。历史在讲那个非常基本的问题,一个根本的问题——人是否保持着他的本性,或者是否改变太多,以致他已失去与其他世代沟通的可能性?危险总是在于风格、哲学的诸多变化。但是,至少在欧洲文化领域内,存在某种连贯性。所以我借用这一神话的阁楼并安居其间,无人可以把我踢出来。 
 
柯:阿波罗很可能是你笔下诸神中最残酷的一个,他嫉妒地反对所有的对手,以此守护自己的完美。他在你的笔下是作为“具有人造纤维神经”的神祗呈现的。在你的另一首诗里,柯吉多先生在去往德尔斐的路上遇到他,阿波罗携带着美杜莎(Medusa)被砍下的的头,自语道:“魔法师必须探测到残酷的深度。”在《在工作室》这首诗里,你写道:上帝创造了一个完美的世界,科学般完美,因此无人可以生活其间。而另一方面,艺术家创造了一个世界,它是好的因为它充满缺陷。所以我们有了关于艺术家的两种观点——一个在阿波罗的标志下,在那个最高的、最完美的化身下,另一个——可以说——画出的是一幅罗圈腿的景象…… 
 
赫:这里存在某种矛盾,我并不试图回避。我颇觉遗憾地说过,我不会建立任何学派,不会创造任何连贯的哲学体系。存在两个关于艺术的形象。一个是阿波罗式的:剥离了同情,想要穷尽残酷的深度,这类艺术家身上带有某种残酷的标记。比如,描写死亡。为什么福楼拜那么费力地描写死的过程,为什么他要那么精确地描写死亡?或者,伦勃朗为什么要画下生病的妻子的画像?当死亡已经进驻一个人的身体时,以画笔固定那张脸的特征。这种纯粹的艺术家,的确是阿波罗式的,而另一类甚至并不修改他们的画作(任其充满缺陷)。我的诗是有些嘲讽意味的。这类艺术家只是给出一个世界。人们见不到几何透视,那只是一个幻觉。在另一方面,一条小街可以画得好像是出现在一只天真的眼里,抹平了现实,去除了各种坚硬的棱角。这些代表了两种艺术的概貌——一种是纯粹的艺术,一种是承认不完美、自身的无能、缺陷、自己的个性的艺术。 
 
柯:我有一个印象,那就是在你的诗中,经常有一种将上帝人化的企图,如在《柯吉多先生讲述斯宾诺莎的诱惑》一诗里。 
 
赫:有哲学家的上帝,有普通人的上帝,还有诗人的上帝。这并不意味着多神论,只是说存在不同的通往上帝的道路。这正像教区的教士经常所说的那样。我真的错过了我的召唤。而对于所有人心里的那个斯宾诺莎而言,作为哲学家,他的确创立了一门没有上帝的伦理学——他的伦理学堪称几何学式的——有一个神走过来说:“我想要被那些简单、未曾接受教育的人们所爱,他们是那么真实地渴望着我”。最近我收到约瑟夫·查普斯基⑥的信,我跟他有着亲密、温暖、友好的关系。他告诉我说,他记得在哈萨克斯坦的时候,从集中营走出来一群妇女,聚集在一幅画得很不适当的《上帝之母》画前,祈祷她们的家庭得救、丈夫和孩子归来。卓越的约瑟夫·查普斯基写道:“但是她们一定知道,一切都不会像从前那样了,她们的家园已经被毁了,她们的丈夫被消灭了。”面对那般虔诚的举动,我没有轻视她们,但我自己却无法弯下我的膝盖。我在波兰国内进行诗歌朗读活动时,曾经被问到一次:“对于你,上帝是什么?”突然有人提出这个问题。我回答说:“上帝是不可理解的。”那是瞬间,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关于信仰的自白。因为如果我能想象上帝,我当然是将他人化。但我为何如此喜爱希腊神话呢?因为它是介于通往哲学之上帝半中间的某种事物,通往柏拉图的上帝,以及最重要的——苏格拉底的上帝,前基督教的时期,预示了唯一的上帝;同时,在所有那些对于诸神的狂热冒犯、搜寻、变形的行为中——我有这样的印象——启蒙时期的希腊人,已经再难相信什么。这已经不再修辞的问题。我写下伪经⑦式的作品,诸神在其中抱怨说他们不得不永生不灭。人类是多么幸福,人有一个从头到尾的有限道路。我喜欢阅读哲学——一切都在其中被阐明,一切都来源于概念。但它并不能使我信服。人既需要头脑,也需要心灵。我的榜样是帕斯卡尔——一个神秘主义者和一个物理学家。 
 
柯:但也还包括笛卡尔——从他那里“柯吉多先生”才有了他这个名字——不只是作为《方法论》(Discours sur la Methode)的作者,同时,还是作为一个具有高超的神秘眼光的人。 
赫:是的,是的。他的那三个梦想……一项非凡的事业。西蒙娜·薇依写过一些非常打动我的东西,在她那里我们发现矛盾,发现了现实——伟大的,本体论的现实。那个矛盾,我想,是那么肥沃,以致我们不应为它感到羞愧,因为那正是“神秘”居住的地方。 
 
柯:你诗中对于客观物体的兴趣来自于何处?对椅子、郊区的房子、桌子、石头的兴趣? 
 
赫:你可以直接地以谱系学的方式推导出来。在一个一切都走向疯狂、一切都在改变的时代,我转向物体,创造了属于我自己的一种本体论。比亚罗什夫斯基⑧,他做过类似的事情,那时我还不了解他。我们彼此都不了解。在那个世界的混沌中间,在意识形态的尖声叫喊中间,我们试图从简单的物体建立起一个本体论,那些物体跟我们是平等的,它们不变化。我主张价值。它们需要保持不变,你不能说:“噢,我们生活在不同的时代,一切都改变了。”必须存在某种持久的东西,否则变动就失去了意义。你可以走开,你可以接近,但我更喜欢少数持久的事物。也许,这就是为何从一开始我就被看成一个老派的反动主义者的原因。当然,我喜欢它们有自私的原因,所以我有可以返回去的东西,所以我并不带着花束无止境地追逐新奇。我对于静物的态度就是来源于此——一些物体,一只管子,它经久不变。这是物体对我们的胜利。在它之前,是虚荣(Vanitas),短暂性的一个象征,但我发现了那些物体,荷兰人把它们画在那些古物商店里。它们比伦勃朗活得长。 
 
柯: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如此经常地将静物带入生活的原因? 
 
赫:是的,我想要进入静物画中并与它们交谈:“好吧,你们都是精灵。”这跟我来自童年的某种经验有联系。我写过一首与此有联系的诗,是关于我的妹妹,在这首诗里,我意识到,实际上我也许是另外一个人。我很可能是戴着一顶宽大圆礼帽走在身边的那个胖子,我可能是一只小狗,或者一堵墙。你知道,这跟哲学没有一点关系,这是很初级的一个东西。我有一种感觉,我的个体性并不是绝对的,确定的,完成的,我只是很偶然地出生在赫伯特家庭里,我本可能是在庭院里跟我玩耍的那个孩子,是我爱过的那个犹太人店主家的女儿——她是我的初恋。这里我们回到了移情的话题,对我而言,它是很自然的,甚至,让我们说,就是写作的前提。 
 
柯:在《柯吉多先生的怪物》里,你推荐将“拟态”(mimetism)作为面对虚无或者虚无主义的一种自我保护方法;化身一块石头或一片树叶。如何将那翻译成为一个更为具体的建议? 
赫:如何翻译?好吧,它是一种安慰,就是说,在我之后,这个世界无论如何也会继续下去,如果没有人把它吹炸。物体将会更新,橡树会开花。没有什么是从我开始的——除了我的生命——没有什么会与我一起结束。因为如果有存在,那么我就是可交换的、不重要的片段。这是一个尝试,对我来说,也是困难重重,与“我自己也将散入物质的非存在”这一事实和解。这里我想到罗丹,里尔克做过他的秘书。里尔克说,他什么也写不出,因为他有了麻烦,于是罗丹回答说:“你知道什么?到植物园研究那些动物去。”因为罗丹,好诗出现了。这就是说,人要走出自己到事物中间去。我是从自己的经验中懂得这个道理的——那时我常常抱怨和发牢骚,但我走上了那个方向,走上了那条路:研究物体,而不是我自己,沉思某个外在于我的事物。那哲学的惊奇,那个“是”的东西,跟我的存在是一样的。 
 
柯:诗歌与记忆等同——那也是,通常所指的,“来自围城的报告”的意义。记忆拯救虚无,后者也常常显示为健忘症。但伟大的诗歌肯定也是预言的礼物。在你看来,它可以预言事件的过程吗? 
 
赫:诗歌是否有预言性?我真的不知道。但是,对我来说,似乎是,通过某种必要的专注——我不想称其为灵感,幻觉,而是对于不可解决的种种问题进行聚精会神的集中思考——诗人有时在出现于他面前的某个事情上成功了。而且,一般来说,诗人具有预感。灾祸派(catastrophists),以米沃什为先导的诗人们,以及预测到悬在世界头顶的威胁的另外一些人。其他人没有感知到,因为他们的世界不想存在于威胁之下。但诗人有预感因为他们是警醒的。他人还在沉睡——让我们休息休息,一切都正常,你吓唬我们干什么。在我看来就是这样。在另一方面,诗人却敏感到了硫磺的气味。你知道,我有时能够敏感到恐怖的空气在加强,我在德国占领时期和之后一个时期经历过的那种空气。我无法科学地解释它,我也没有试过去解释,但我的感觉能够非常有力地感知危险和死亡。我不是任何意义上的占卜者,我也不能阅读塔罗牌,但我发表了诗作,结果它们后来证明符合那个时期的形势。那也不是我的神功,我只是沉思,在我写作它们时,我偶然想到了某个事。
 
柯:众所周知,你不喜欢被称为“道德主义者”。在诗作《敲击者》里,道德主义者是那样一个人,敲打在木板上,以此发出“是-是”“否-否”的回答。道德主义者身上有着一个相当不错的专制主义者身上的一些要素。 
 
赫:的确,在一个冷冰冰的道德主义者和极权主义者之间,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我的导师,艾尔岑伯格教授,我在前面谈到过他,关于这个问题写过文章。其中有一篇随笔,对我是个启示,“布鲁图斯(Brutus),或美德的诅咒。”但是,在论证方面,和在动机方面,仍然存在一些区别,这点很重要。如果一个人以超人的理想之名,判处另外的人受难,这跟一个人以纯粹普通人的名义,判处另一个人受难,这是完全不同的一件事,也就是说,后者纯粹只是“命令”。你必须搞清其中细微的差别。在这两种情形下,后果都是可怕的。但是我为什么不愿成为一个道德主义者呢?因为,在我要求持久价值、热爱那些静物和弗米尔的画作《代尔夫特风景》(View of Delft)时,我同时也愿意顺从于那些变化,那些变化也是我身体的变化。也就是说,我想以尊严的方式度过晚年,如果我可以那么做。柯内尔•菲利波维奇⑨在他的一首诗里写过,顺便说一下,那是一首非常优秀的诗,他说:有人向上帝要求荣誉,有人要求金钱,但我要求免除老年。这正是我现在最可怕的焦虑。看着那些并不著名的人物的命运,我也害怕脆弱,不堪一击的感觉,以及这样的结果,犯下某个足以划掉整个生命的错误。 
 
柯:你可以用一句话界定自己的诗歌吗? 
 
赫:当一个人决定迈出发表的可怕一步时,他并不知道接下来的后果,对于他的生命、健康意味着什么。写作,绘画(我不想将音乐包括进去)将它们的记号留在了灵魂上。它们并不使之更好或更糟,但绝对不会使之冷漠。在此,我年轻的同行们可能会说:“他当然好啦,他获奖了,他坐在巴黎,然后给他们提建议。”不管怎么说,这是危险,选择命运、选择一种更为艰难的生活。我愿意我所写下的,是某种富有人性的生活的反映——不重要的,平凡的,我的生活——通过它,我同代人的生活,我与比我更年长的人之间的关系,与我的大师之间的关系,都反映出来。这是保持连续性的义务——除开我个人性格上可怕的弱点——还是忠实的义务。啊,这就是我想说的,这就是我的诗歌所说的忠实性;一般来说,它是一种忍耐的美德,是对具有全部复杂性的生活的肯定。我还希望,有一天,当我看到我在纸上犯着错误时,我还有勇气对自己说:“别管闲事,我认输。”莫里亚克有过那永恒的一问:兰波为什么停止写作?好吧,因为他已说出了一切。 
 
——————
译注:
①本访谈是1986年波兰作家、翻译家芮内塔·柯钦斯基(Renata Gorczyski)女士所做,由艾丽萨·瓦里丝(Alissa Valles)译为英语,收入扎加耶夫斯基主编《波兰作家论文学》一书(页204-215)。
②斯坦尼斯瓦夫·巴朗恰克(Stanislaw Baranczak 1946-),波兰当代诗人、诗歌批评家、翻译家,哈佛大学文学教授。
③杨·勒宾斯坦(Jan Lebenstein 1930-1999),波兰艺术家。
④雷沙德•克利尼茨基(Ryszard Krynicki 1943-),波兰当代诗人,新浪潮诗歌的代表诗人。后期诗歌转为格言式的简洁、精辟。
⑤亨利克·艾尔岑伯格(Henryk Elzenberg 1887-1967),波兰哲学家。
⑥约瑟夫·查普斯基(Józef Czapski 1896 -1993),波兰艺术家,批评家。卡廷事件的幸存者。二战后流亡巴黎,创办《文化》月刊,对20世纪波兰文化影响巨大。
⑦伪经(apocrypha)原指以《圣经》形式出现,但教会怀疑其作者真实性的卷册。赫伯特用来借指自己以古代历史为题材的作品,意指其“不合一般观念或具有拟经性质”。
⑧米隆·亚罗什夫斯基(Miron Bialoszewski 1922-1983),波兰诗人、作家、戏剧家。

⑨柯内尔•菲利波维奇(Kornel Filipowicz 1913-1990),波兰诗人、作家。


责任编辑:yszdyee 源地址:http://www.poemlife.com/libshow-3329.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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