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汉中》卷首语:重建对大自然的绝对敬畏
作者:刘诚
大自然究竟是怎么回事?天地万物以至无比广袤的宇宙空间究竟来自哪里,与人有着怎样的关系?很多人终其一生未必用心想过这些事情。
生存消耗了过多的精力,大多数人无暇他顾,有闲者正因为有闲,却又多了一份对大自然的无知和傲慢。作为独立于人类的系统,大自然既不归人类管辖,也不受权力支配,除非以做梦为职业的诗人,过多地思考这些东西徒劳无益。生活是现实的,对牧场主来说财富就是羊群,可以以羊的数量精确计算。养猪的人关心猪创造的利润,不必管存栏的猪表现出怎样的美学特征和它们的终极命运。官员考虑的是如何晋职,囚犯考虑的是重返自由,备受体力劳动折磨的人只想着早早收工,饥饿的人可以为一块面包铤而走险。一个在黄昏走过原野的农人,在诗人和画家看来是美,而这个农人的内心很可能被生活的压力完全控制,对落日、田野、村落、河流这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更不会对大自然进行哲学层面的认真思考。
人类文明表现出对大自然加速叛离的倾向。从19世纪以蒸汽机为标志的工业革命,到电的发明,再到信息技术革命,文明的进程明显加速。尤其是互联网的迅速发展,在将人类之间的距离无限拉近的同时,更加剧了人类对大自然的疏离。由于不必考虑大自然的问题,于是肆无忌惮地向江河倾泻废水,遍布全国的江河成为天然的排污通道;巨无霸式盲目扩张的炼油企业,乐得国家永远执行最低的炼油标准,直到有一天PM2.5成为大规模雾霾天气的罪魁祸首。由于不必考虑大自然的问题,养殖业以追求速生速长为唯一目标,添加进饲料里面的添加剂和抗菌素,最终通过食物链再回赠给人类,瘟疫频频出笼成为常态。空气告急,水资源告急,土壤被重金属大面积污染。冰雹、雪暴、雷暴和飓风频频出现,保护人类免受辐射的臭氧层急剧缩小,极地的冰冒迅速融解崩塌,大地震频频发生,超级火山蠢蠢欲动。人类的存在及其活动,已经深深地干预和破坏了大自然的演变,面对大自然动辄世界范围的频频示警,全世界有识之士无不忧心忡忡。理论上只有国家这个庞然大物能够为大自然负责,但各个国家的管理者似乎更关心那些迫切和现实的问题,对大自然的种种警讯显得言不由衷、漫不经心。
中国人曾经是世界上最敬奉天地的族群。在中国文化中,大自然被简化为天和地这两种代表性的事物。天地君亲师,在传统中国人日常供奉的牌位上天地排在首位,可见中国人最知道敬畏天地,敬畏大自然。老子言: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又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们的祖先早就明白,人类其实只是大自然发生和演变的某个后果,在无远弗界的大自然面前,人只是尘埃,也正因此人世被称为“尘世”,抬头三尺有神明,对天地自然,中国人从不敢存半点倨傲侥幸之心。人类的活动离开大自然无论多么遥远,其实都有一个大自然的背景,永远不要指望走出大自然的边界。人类绝对依赖的地球生态系统,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大自然为众生提供了赖以存活的生存空间和物质支撑,为人类智慧提供了永远不可能穷尽的认识对象,大自然所呈现的境界为人类精神、人类的艺术和美学提供了无限多样、无比灿烂的美学规范,乃是众生由来之所,也是众生之最后归宿。从这个意义来看,生是远行,死是回家。万不可以为有了科学技术就可以“人定胜天”,或者幻想置身其中的这个绝对完美而又极其脆弱的地球生态系统,被毁掉了还有机会重建——它其实也是一次性的,被人类“消费”(毁掉)了就永远也没有了。
生态文明的提出,意味着中国社会正在从国家战略的高度回归常识,也警示急功近利的国人以新的眼光重新打量大自然,重建对于大自然的绝对敬畏。天地的资源是可以利用的,但必须学会“有限度的利用”。有限度的利用,包含着“可持续发展”的含义,包含着人类对自身欲望的自律和限制,意味着我们在醉心于发展的时候,不准备搭上子孙后代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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